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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,既然已经生而在世,哪怕世事变幻多端、不如人愿,也应各有所宜、各有所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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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T2 u; c$ b& h+ M7 N) G朋友发来信息,说:博雅,你的文章写得太悲苦了,我每次点开都要斗争很久,实在难熬。能不能改改?
# p7 @; ~( Z5 ?我回答:尽力而为吧!
/ P, n9 H q A% x0 n每天面对生死,我真不知道可爱的事情从何而来。
5 T, S) L) N/ E; g3 x' W于是,我给这篇文章起了一个好听且具有文艺范的名字,且做敷衍,实则表率。 $ f0 g+ g) J6 V3 a
我知道,如果她还在,一定会开心微笑的,一如初见她时的模样。 ^" y4 `3 v) \3 R) D) O
而我曾经能为她做的,实在太少。 9 S) u, v: V F) S# ?(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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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z, C; y. f1 A& z, J: `小韩那年27岁,刚结婚。
$ i/ L; U0 y& @" K6 c在一次运动之后出现腹痛和血尿,家人带她来我们医院就诊。检查发现右输尿管中段巨大包块,大小约12cm*10cm,包块已经压迫输尿管造成上段输尿管扩张,合并肾脏积水。因为体型偏胖,一直没有被发现。
; }3 ]# Z% Z) H# M+ t初次见到小韩,爱笑,眼睛会弯成月牙儿,配合她的圆脸,像唐朝画里的侍女,很好看。小韩开朗豪放,不拘小节,直接管我叫哥,惹得她爱人连说对不起,但我不置可否。
7 S+ r8 G# s0 M8 P在进一步检查发现没有远处转移之后,主任决定开腹把肿瘤拿掉。虽然术中发现有粘连,但手术依旧很成功。术后辅以化疗。
! Z, Q4 D% a+ D% f前两次化疗后复查蛮好,术区无新发,伤口也在慢慢恢复,所有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,小韩甚至发起了病好之后跟我打乒乓球的挑战。
* [% j$ X p+ P( f* K2 T7 E但化疗第三次后,复查CT,发现手术部位新长出一个肿物,已经10cm,且与周围组织界限不清。很显然,肿瘤复发,且化疗效果不好。说实话,一个月长到10cm,我是第一次见到输尿管癌发展得如此快。
+ V9 F! \# ?/ }) r6 E9 G化疗方案肯定要改,同时还要寻找手术机会,这几乎就是破釜沉舟了,在其他医院可能就要放弃外科机会了。
$ u/ W0 ]" u0 Z( z# Q病房里,小韩问我:哥,你说我还能不能活下去。 * E! d( I( y. N
我:没问题,这次肯定会有更好的效果。
2 W5 ?- \: I- b: n: ]% q6 |4 V小韩:哥,你说实话。
2 P# C6 O: J, W ~/ `, [我说:现在换了更好的化疗方案,咱们可能还要手术,如果能挺过这一关,咱们就算熬过去了。
4 ^+ B0 o5 Y: t+ F& M5 l4 N小韩说:哥,我信你的话,我能坚持下去,我不想死,你要救我......
; ]8 F' l% e, E9 r! A' t我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。 ; A9 E9 z4 K& [
医办室里,小韩家人跟我们讨论着手术的可能性。他们跟我们一样,都在为手术最后一博。小韩丈夫是个健壮的男人,但这段时间里瘦到撑不起那件衬衣。 ) Y4 z6 U, F! G' y
他摆摆手让身边忍不住哭的其他亲属都在门外等着,转头对主任说,小韩,就跟我的命一样,我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赌上,所以手术的字我肯定会签。我就一个要求,你们竭尽全力、放心大胆地去做,我代表家人谢谢你们了。
+ e2 {( G% ]+ ?, |% J% M. [) i: M说完,给现场每一位医生鞠躬,然后离开办公室。
8 L$ |7 s# @; d& ]2 g9 L( S我们请来普外科医生会诊,继续讨论,有人出门打水看到小韩丈夫蹲在办公室门口的地上,泣不成声。
) d3 v( b+ ]7 Z/ t% d第二次手术很不顺利,本来就是之前的术区,粘连严重,光剥离被膜与正常组织就花了四个小时,肿瘤血供丰富且杂乱,稍不注意就会出血。等到后来,出血点就很打打地鼠一样,这边刚结扎好,那边又流了,取血的医生都跑断了腿,麻醉呼吸机频频报警,主任的让联系血库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术区。我们就像是在跟死神抢人一样。 1 X& [7 C5 C+ j" f4 ~
终于,手术还是完成了,算是活着走下了手术台。术后病理显示切缘全阴,手术还算成功。
. Y" I+ D9 M9 p& T% N6 ?0 ~6 |/ \术后我去探望小韩,小韩虚弱到不能说话,她冲我笑了笑,被角里伸出一只手,对我比了一个V...... ! T2 l9 \& c/ P! s0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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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韩在我们医院恢复了两周,出院回到老家医院继续修养和后续治疗。
) Y w$ ?! N$ d* A9 ` z每个月,她都会把复查结果发给我,一直挺不错。她说开始慢慢走路了,慢慢能跑了,慢慢能跟姐妹们跳一跳广场舞了,能给家人做做饭,能打扫房间,甚至能做手工补贴点家用。这样大概持续了一年多,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 ! M9 V G4 u' b L; o
直到大概半年时间她没再联系我,直到她又突然找到我。
: m% N% l8 n$ _, R8 t1 p4 q说实话,如果不是小韩喊我,我真的没有可能认出她来。与之前胖胖的她不同,小韩薄薄的皮肤下的血管如蜘蛛一样怒张着,一直延伸到关节处;腹部隆起,仿佛足月的妈妈;长期的化疗和放疗使她的皮肤变得又黑又黄,像镀了一层赭石色;头发稀疏,如婴儿一般。 + ^' C7 `6 A' ?* d
她的身形,像极了《魔戒》里的“咕噜”。
6 q& l9 k: b! w" q- s但唯一不曾变的,是她的眼睛。有些深陷,睫毛长长,像两只蝴蝶扑簌着,纯洁和清澈的程度,仿佛从未被病魔侵扰过。 8 d7 W) m1 J# P. W6 e2 M
小韩身体很差,肿瘤已经扩散到肝脏和整个腹膜。腹水每天压的她喘不过,北京各个医院都看过了,可大家能为她做的只是抽水,好让她不那么难过。但抽多少,涨多少。
C8 D8 ~% u9 ~# N她每说一句话就要歇一下,吃饭也只是半流食,一次一点地努力咽下去。 - D' g. }% c& l8 a$ l
病危通知书已经攒了一大摞,医生告诉她,她大概还有两个月的寿命。 % N; Z! T) Y6 {7 t0 i
她过来时就是这个样子。 $ t% h. U- e1 ^* D6 P- {3 o0 L
说实话,真的很难想象,她这样的情况,需要多强的意志,忍受多大的痛苦,才能仅仅是活着。
: W" D0 w) I; w1 w& G' C, W“哥,我父母去世早,我从小在亲戚家长大,好不容易找到喜爱的人,结婚了,还没来得及怀孕,就得了这个烂病。” " f6 q0 r9 Q1 R
“我多么希望,我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。”小韩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,轻轻地摇着头,泪水就无声的落了下来。 / C. d" @8 X8 Z2 r& d w
我心里一阵抽搐。 7 N+ J0 Y% J" r
但苦闷转瞬即逝,小韩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,“手里的烂牌多了,也就无所谓胜负了。” - U' I! ]$ Z# }5 l6 ?
“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多少天,可是我不想放弃,每一天,我都想再多活一天。”
" E! E" F# j) }& D5 C5 w; O2 X4 n这次陪她来的是她的婆婆,一个干净朴素、温柔爱笑的女人,说话的时候,声音有些遥远,也很好听。
$ F- o, C' u! I6 X9 y小韩偎依在她身边,瘦弱却腰杆笔直的两个背影,脚步很慢,却没有一丝摇晃。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照在她们身上,像笼罩在金色中的天使。
) h! @0 A7 S: j) U1 f1 [0 A小韩做检查的间隙,婆婆悄悄把我拉到一角,说:“我们知道孩子很难,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从下辈子借来的。我们也知道这病治不好了,随时可能走,但是小徐大夫,您再想想办法,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,哪怕多一天,也是好的。” h. `: q) Q. p) N5 ]( r
这话把我听哭了。
; v2 p1 t! ~) @3 n' ]所以我要说的,不是她的治疗过程,而是她的家人,太令人感动和尊敬了。 1 r* _) G ~7 _. E: f7 g
后来,我陆陆续续了解到,小韩婆婆的老公去世多年,儿子是独生子。她在小韩生病后提前退休,全职照顾她。并且为了来北京看病,她擅自做主把儿子唯一的婚房卖了。 " f( ^# c4 y z, p
一家人借钱租房住。
% {, A6 X! y4 X( j, Z A小韩爱人这次没来,是因为他兼职了三份工作,晚上还要给一个工地守夜,一天一顿饭也没法在家里吃。
0 C2 c9 _' p, C他们给小韩吃最好的肉,用最好的药,光人血白蛋白就打了好多好多。而他们却只舍得吃素菜。 # ^& O0 X0 S- U" ~. x: I3 \( E) J
这样的光景,已经维持了两年。
2 }% w9 ]: q8 Y( T' D' h为了就是这个孤儿出身、还没来得及生孩子、也不可能治愈的儿媳妇,只为了让她再少受点苦,再多活一天。 , C5 [6 j* n, j% e) [8 o% W
详细的治疗过程就不赘述了。
h9 Y. W$ E( ^# F5 M: A从那以后,在我们一起努力下,小韩又坚强地撑过了两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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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终究,小韩,依旧是那冬日里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。
2 ^3 j# m1 P7 L" r% K& E; v! y: ^这一天迟早还是要来的。
/ b8 i- j& d- A3 C% }0 t4 U# [小韩的抢救工作是我做的,急性心衰,不可避免。待小韩爱人在放弃抢救同意书上签字后,我让护士撤掉所有管子。 # Q0 b0 B1 G' |, k6 M1 m1 I' c' w( e
我跟婆婆说,再跟小韩说说心里话吧,又转头告诉小韩爱人,给她剪剪指甲、洗洗头,换件她喜欢的衣服,让她美美地去那边。 $ W! k+ I$ H# K, W7 N: r& ?/ u
这就很像一种仪式。 7 n8 E- H* f; b" \5 {4 X+ V t- m
我们欢天喜地而来,也应该平静安稳而去,完完整整地告别这个世界,不枉此生轮回。 % ]# |% w: \" E- n: {* S
但,人就是这样,很多时候,没有准备好与亲人说再见代替了死亡本身,成为我们最遗憾的事情。我们本来是有能力跟他们好好告别,并说一句我爱你。 0 S5 u0 M8 a2 } i" L! i: \
所以,如何去进行这样的仪式是需要指导的——用一些具体可操作的事情,来增加仪式感,让家属从无所适从的尴尬状态中走出来,这会让他们觉得很心安,而讲一些告别的话、剪指甲、洗头擦身,都是告别仪式的组成部分。
' i% b- |' n i5 ^# n并且,认真完成一场告别,从来不仅仅之于死者。
& ]0 B3 U1 N* v$ z7 N第二天病床上会换上新的床单枕罩,病房也会重新整理,也没人会记得昨天树枝上的那片叶子是如何落下的,又去了哪里。
7 `" g' Q3 L2 [5 V- y9 w1 a3 ]而对生者,告别,是要让他们好好活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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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B2 u1 L7 Q1 K3 Q" Q% J% T初春,在医院见到小韩婆婆,后面跟着他儿子。
$ c! m% j' v, [$ k# L0 N0 ^+ b这次是带着儿子来看眼疾和心理,大概是有点抑郁。 $ B5 t9 X; j0 ^5 J# p' S
暮夏,又见到小韩一家,只是男人后面多了一位女士。 2 I) K3 O6 j( W6 o0 c2 r
朴素,内向,依旧爱笑。 ( O4 C% B, s- G7 L9 \8 V
“小韩生前托下的,她一个表妹。” % d& J0 \4 P8 f6 m6 r. q4 g0 [
说完,转头擦泪。
1 J0 n4 e- C+ j& k( M小韩爱人也借故离开了一会儿,回来后眼眶红红的。 ( @2 c/ g) z8 w; ^
小韩没有遗憾。
$ z) F* G+ Q4 q' u: A但这个家还要继续,他们还要在租住的房子里,背着十几万的债务,艰难地生活着。
( Y& S' S9 Q: X0 y. E2 a但我们都知道,明年春天,总会有一个小生命会沐浴在三月的暖阳里,随着惊蛰的到来,发芽,生长,给这个苦难的家庭新希望。
% E! q1 N! n- I( l7 Q" [3 T' o小韩婆婆曾经问我,对小韩说的那些话她能听到吗? 我坚定地说,一定可以听到的,你们母女连心。 4 i. u/ ]. O4 V) N
小韩已经离开一年。
2 Z" X4 Z% o) x; f( |& n" c( T我爱这个世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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